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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[修身养性]值得的生活  |
值得的生活 习俗就像空气，很难让人觉察它的存在。一旦落入习俗的轨道，时间的脚步就轻快起来，人的反应则趋于迟钝，好像朱自清笔下的一段描写：“太阳，他有脚啊!轻轻悄悄地挪移了，我也茫茫然地跟着旋转。”
“茫茫然”其实是自有人类以来，最常出现的情况。从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，到与人交往的行为规范，我们大都遵守约定俗成的方式，按部就班地生活着。加缪借用“西西弗神话”的故事，提醒现代人：我们是否也在推石上山，日复一日，周而复始，年复一年?
问题是。有什么方法可以摆脱我们自幼所习以为常的一切?“摆脱”未必是指特立独行，故意做些惊世骇俗的事；所谓“见怪不怪，其怪自败”，再怎么怪异的行为，也有归于流俗的一日。因此，如果光在外表上摆脱习俗，终究徒劳无功。
回到内心才是上策。首要之务即在“认识自己”。希腊特尔斐神殿前立一石碑，上刻“认识你自己”。正是因为人类之中很少能有认识自己的，所以这句话才特别值得镌刻在石碑上，作为大家共同的座右铭。
不仅如此，凡是无法认识自己的，连存在都成了问题。希腊悲剧《俄狄浦斯王》中，谈到一个人面狮身双翼的怪兽，名叫“斯芬克司”。它站在山顶上，向过往的路人提出一个谜语：“什么东西能发出声音，早晨用四只脚走路，中午用两只脚，晚上则用三只脚?”凡是答不出来的人，就会丧命于怪兽之手。
标准答案正是“人”。人会发声说话，幼时在地上爬行，及长以双足行走，晚年则需靠拐杖。猜不出答案的人。就是不认识自己的人，活着无异于死亡!当我们运用思考及想象，上穷碧落下黄采，寻找正确的解答时，却不知道回到自己身上去反省，那真是本末倒置的表现啊!
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说过：“我的朋友不是城外的树木，而是城内的居民。”树木代表大自然，居民代表人类。人若不先认识自己的同类，不知道人类生命的特殊意义，那么再丰富的自然知识，又有什么用处呢?如果我们以为大自然神妙莫测，启发我们惊异赞叹之心，那么请别忘记希腊悲剧家，亦即《俄狄浦斯王》的作者，索弗克勒斯说过：“宇宙万物之中，没有比人的存在更值得惊讶的!”
何以人的存在最值得惊讶?因为他能够思想，能够自由选择，并且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。而这一切的基础，则在于人可以“认识自己”。有些人终其一生不曾施展此一潜能，人云亦云，人行亦行，藏在群众的阴影中。他们存在吗?只能说是“存而不在”。
从上述背景去聆听苏格拉底的一句名言，就可以感受到强劲的冲击了。他说：“没有经过反省考察的生活，是不值得活的。”人人都在生活，大家都是在能够思考之前就已经生活了一段时日。但是，终于有一天，内在的“自我”会发出质疑：我是谁?这是我要的生活吗?这种生活是否值得?
质疑难免引发困惑，好像地震松动了房屋的基础。但是，这时需要重新捡视并再莫新基的，却是心灵的世界。心灵愿意开始站在自己的基础上，往上层去建构了。这时所建构的是价值，无论是艺术之美、知识之真、道德之善，宗教之圣，都可以让个人心灵展现光彩。这时，个人的生活已由平面进入立体，逐步走向历史上一切伟人的共同世界了。
容我再说一次，经过反省考察的生活，未必是标新立异的，但一定是清醒自觉的。自觉的我，才可以自由面对选择的压力，并在压力中得到考验与成长，成为一个可以自负其责的人。人若不能为自己负责，就像大厦没有基石，根本建不起任何值得一看的雅室。因此，值得的生活必自反省考察着手，必由认识自己开始。
作者：傅佩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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